新媒体视点6月13日:在法院工作,每天接触的是纷繁复杂的人间烟火。每一次调解,每一次判决,都可能是在为某个风雨飘摇的世界撑起一把小小的伞。最近处理的一起离婚纠纷案,再次让我深刻体会到这份工作的重量与温度。
折翼的诉说
小云与小海,这对登记于2015年6月的夫妻,命运为他们的人生蒙上了一层特殊的色彩——小云系精神智力残疾二级,小海系精神智力残疾三级。今年2月,小云一方以丈夫及其家人对其生活“不管不问”,夫妻感情已然破裂为由,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同时,要求小海支付三万元离婚经济帮助。
初次沟通,听筒那端小云母亲马大娘疲惫而焦虑诉说着女儿在婆家无人照料的辛酸,那份沉甸甸的母爱与担忧,穿透电波直抵心底。挂断电话后我立马联系到了小海,小海接到电话时,声音里却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直接:“小云已经搬回娘家了,我考虑过离婚,但我没有钱,我也是残疾人。”根据双方的初步意见,我决定为他们当面组织调解一下。
调解室风雨
调解那天,小云在母亲马大娘、小海在父亲李大叔的陪同下走进调解室。刚落座,压抑的情绪便如决堤之水。马大娘历数女儿在婆 家的委屈,声音颤抖;李大叔父子则激烈反驳,诉说自家照顾的不易与经济的困窘。声音越来越高,委屈、怨怼、生活的重压在此刻激烈碰撞,小小的调解室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我站在一旁,努力安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安静的小云。她像个误入成人世界的孩子,对周遭的争执似乎浑然不觉,好奇地打量着环境,偶尔走到母亲身边,学着大人的样子向对面嘟囔几句。这画面,令人心酸又动容。这场争吵,于她而言,或许远不及周遭的新鲜事物更有吸引力。这无声的“抽离”,恰恰是最沉重的控诉——她需要保护。
近半个小时的宣泄后,或许是想说的都说了,或许是吵累了,也或许是我们安抚工作有了一定的效果,双方的情绪稍微控制住了。我递上温水,轻声引导“大娘,您先喝口水,有什么事,有什么想法咱慢慢说,不然我也不好给你们解决问题啊”,“大爷,要不咱先听听女方那边的意见,您也喝口水缓缓”。在征求双方意见后,关于解除婚姻关系本身,竟意外地迅速达成了一致。横亘在眼前的,是那三万元经济帮助的鸿沟。
微光破困局
我将马大娘请到一旁。老人泪眼婆娑地道出实情,老伴去年离世,家里还有一个精神智力残疾的儿子,两个孩子的医药费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肩上,自己年迈体衰,早已失去谋生能力。那三万元,是她想为女儿争取到的生活保障。
返回调解室,面对小海和李大叔,我转述了马大娘的困境。李大叔一声长叹:“法官啊,我们家也难啊!他娘前年走了,小海病情稍轻点,但也离不了药,干不了活。以前他娘在家还能顾小云小海两口,现在我只能把小海带在身边打工,实在无暇顾及小云啊。这些年挣的那点钱,全填进两个孩子看病吃药的无底洞了,哪还有余钱啊?”他脸上的沟壑里,刻满了生活的沧桑与无奈。
两家的苦难如此真实而沉重。我再次找到马大娘,将小海家同样艰难的处境坦诚相告,并详细解释了法律上关于“离婚经济帮助”的规定——它更侧重于一方离婚后陷入生活困难,且另一方有负担能力的情形。眼前的现实是,小海自身也是需要长期照顾和耗费金钱的残疾人,其家庭同样在贫困线上挣扎,很难认定具备支付能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有失望,但更多的是理解。她沉默片刻,抬起头:“法官,钱…可以不要了。但我闺女结婚时办的那张发放残疾补助的银行卡,一直在小海家,这个得还给我们。”
银行卡,成了新的焦点,也是决定小云未来生活保障的重点。起初,小海支吾着说“丢了”。我耐心地向他解释,这张卡里的钱,是国家对残疾人个体的生活补贴,具有严格的人身专属性,属于小云的个人财产,法律必须保护。“如果真丢了,咱们带着证件去补办就行。但想想这些年一起生活的情分,再看看两边老人都不容易,是不是再仔细找找?”情、理、法,我们一层层剖析、劝导。终于,小海一方同意在调解协议签订前,将银行卡暂时交由法院保管。
暖流涌心间
为了彻底打消疑虑,我们陪同小云母女前往银行查询卡内余额和流水,确认无误。同时,我电话咨询了县残联,详细了解了双方离婚后监护人变更所需的材料和流程,并当场向两位监护人做了清晰说明。当所有疑虑尘埃落定,双方在调解协议上签下名字时,我看到两位老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陪同她们修改完银行卡密码,将卡片和调解书递到马大娘手中时,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攥着,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这时,一直安静的小云忽然转向我,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清晰地说:“姐姐,你是好人!”
那一刻,仿佛有暖流瞬间击中心房。这句简单的话语,来自一个可能无法完全理解法律程序却最真切感知到善意与公正的心灵,胜过千言万语。它沉甸甸地提醒我,无论当事人身份如何、智力高低,他们心中都有一杆秤,衡量着司法的温度与公正的重量。这,正是激励我为每一位当事人撑好那把“权益保护伞”的不竭动力。
案件了结,生活归于平静。某个周四黄昏,我漫步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带着灿烂笑容的身影,挥舞着双臂,雀跃着迎面而来。我一时怔住。她已跑到近前,双手用力地左右摇摆,欢快地喊道:“姐姐好!”原来是小云!她开心地跟我说要去广场跳舞,话音未落,又用力地挥挥手,留下一句清脆的“姐姐再见”,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我驻足回望,她的身影跳跃、远去,最终汇入那片属于她的、充满烟火气的热闹里。心头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涌动,眼眶微微发热。是啊,每一个生命,无论是否完整,无论是否强大,都天然拥有追求幸福、快乐,拥有美好生活的权利。司法者的使命,不正是倾尽全力,为那些可能被风雨侵袭的角落,撑起一把小小的伞吗?
沂水法院